星魂如此肯定的語氣讓我皺眉，他這樣的人，不知道會想出什麽樣的招數來。

我跟在他身後道：

“那夫君能不能想到這張良如此巧合出現在這裏是為了什麽？”星魂不看我，看著湖面波動不止的倒映道：

“你看現在這湖面平靜麽？”

我搖搖頭，道：

“風不斷，水仍微顫。”

星魂撿起一顆石子往湖中一扔道：

“那現在呢？”

“更亂了。但是周邊卻顯得平靜起來。”

這時，我聽到走廊另一端有走路的聲音，還聞到了生人的氣味兒，星魂看我一眼，我會意，退下走到拐角處，然後服下閉氣丸。

“星魂大人。”是大司命的聲音。

“說吧。”星魂的語氣還算不錯，尾音是微微上揚的。

“儒家那邊似乎不安分起來。我聽說有儒家弟子到了鹹陽。”大司命恭敬道。

“哦？來了多少人？”

“伏念和顏路沒來，來了幾個。”

儒家？來鹹陽做什麽？

“儒家？他們來鹹陽對於李斯來說，可不是件好事。”

大司命不語，良久星魂道：

“你先退下，盯緊儒家，我倒要看看，他們想要玩什麽把戲。”

“是。”然後我聽見大司命離開後，我才出來，道：

“看來天明和張良先生來這裏絕非偶然。夫君以為如何？”

“以為如何？我沒猜錯的話，此事與我們無關。”星魂攏袖，勾唇，微微仰頭望向遠方，道：

“倒是李斯該想想，如何應對才是。”說完，又往水中扔了一顆石子，水面一下子激起千重白浪，還伴有“啵啵”震動之聲，星魂收回手來。

轉身就往前走，我再去看水面，他是用了內力的。

因為好多條魚都翻了魚肚白。

我抹抹臉上被濺到的水，星魂的聲音幽幽從前方傳來，他道：

“夫人最好不要忘記，夫人對我的承諾。”

我點頭，回道：

“是。多謝夫君提醒。”

星魂輕哼一聲，揮袖，一手負在背後，一手前伸，衣袍飄飄，卻帶來陰森鬼魅之感。

我低下頭轉身，往紫焰房中走去。

來到紫焰房門之前，你無需敲門，因為門肯定是大開的，說句實在話，我一只腳邁進門坎的時候，心裏還是哆嗦了一下，像其她那晚發狂的模樣，簡直有如厲鬼索命一般。

此時一群飄兄圍在她身邊看著她，伺候她，而那紫焰也不客氣，一個給她捶腿，一個給她揉肩，另一個端茶送水，紫焰一手拿著雞腿兒，旁邊還立著一個飄兄接骨頭。

好生瀟灑的生活。

我走上前做禮道：

“姑母今日可好？”

紫焰咬了一口雞腿，另一只手拿著酒杯，臉上已經有微微的紅色，她打了個與形象極其不符的飽嗝道：

“不錯不錯，快活似神仙。”

那紫焰瞪著眼看了看我，道：

“我侄子長得挺好，怎麽娶了你這麽個醜八怪。”

我搖搖頭，道：

“今日覺得不舒服就沒有戴面具。”不待紫焰說話，我就道：

“今日陰陽家可是來了稀客。還一來來兩個。”我觀察紫焰的表情，紫焰則一臉賊兮兮向我打聽道：

“男的女的？長相如何？婚嫁與否？”

這為老不尊的！

我道：

“一個青年才俊，正當風華；一個青春少年，率真可愛。姑母有興趣？”

紫焰兩眼一亮：

“青年才俊？有多俊？”

我思考了好久道：

“俊到我師父夜不能寐。”

“真有這麽俊？”

“當真。”

“那快帶我去看看！快點快點！”說著就從榻上一躍而起，三兩下啃完手裏的雞腿，骨頭往立在旁邊的飄兄的手裏一吐，就洗手要我帶她去看。

我笑著應了。就帶著紫焰往張良的方向走去。

或許，能看出什麽來也說不定，這個紫焰，一被放出來陰陽家就有這麽多“貴客”，究竟是什麽來路？

但是，當紫焰看到張良先生的那一瞬間，我能看到紫焰的臉色變了一下，但我再仔細看去的時候，紫焰的臉色又恢覆了正常。

我對著張良先生做禮道：

“張三先生，妾身有禮了。這位是我的姑母紫焰。”我拉過紫焰的手，發現她的手異常冰涼，僵硬，藍色的瞳孔在微微收縮著。

“原來是公孫夫人，想不到自上回一別，你的臉便……”張三先生後面的話沒說，我羞愧，為何人人都在乎這張臉！

紫焰突然不正常起來，瘋瘋癲癲推開我，我一個趔趄後退兩步，紫焰抓著頭發就向外面跑去，這個張三先生看起來的確是儒雅有度，我不知再如何與一個想殺死我的人相處，我笑了笑，便告辭了，去追紫焰。

紫焰和瘋了一樣，一把抓住我的雙手，我的機關手她捏緊倒也沒什麽，我感覺不到疼痛，可是我的右手被她握得關節節節作響。

他們家人怎麽回事！總喜歡這樣捏別人手嗎？

“他不是，他不是，他不是，你說他不是對不對！他不是！他不是！不是！”

我想掙紮開，可瘋癲下的紫焰力氣大得嚇人。我無論如何都掙紮不開，直到星魂出現。

他把紫焰打昏了。

我喘著起從紫焰身下爬出來，甩甩我被捏得腫脹的右手，道：

“夫君，剛才姑母見了張良先生，忽然發狂。我覺得事有蹊蹺。”

星魂點點頭，垂下眼簾，叫來飄兄把紫焰擡了回去。我從地上爬起來，拍拍土，道：

“紫焰原來究竟是做什麽的？她為何會那麽害怕張良？”紫焰不受到某種特定的刺激是不會如此發狂的。這裏面定然有什麽蹊蹺。

“或許，明晚，就有我想要的答案了。”星魂嘴角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，繞到我身後道：

“或許，這個答案，是你我都想知曉的。”

我心中湧起一陣不安，至於這個不安是什麽，我真的不清楚，也不知道。

但是，正因為未知，所以才讓我，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。

星魂好像一點也不擔心周遭的風雲變幻，每天怡然自得的練功，讓我給他捶捶捏捏，然後有時候倦了，他就把陰陽家的典籍扔給我，讓我給他讀，他閉眼聽著，而我必須做到一只手捧著竹簡，另一只手不能停歇給他捶捏，嘴裏還不能讀錯一個字，讀不清楚還要重讀整一句話，一個時辰下來，我的整個下巴頦都覺得酸痛不已。

這真是一種折磨。

直到那天我讀到：

“陰陽至極，玄黃天地，伏羲自有先天八卦，始分陰陽二極，獨陰不生，孤陽不長陰陽互澤始有萬物眾生之分。然，我陰陽家以期天人合一，捉神鬼以禦之……”

星魂眼眸一亮，半垂的眼簾收回，睜大雙眼，嘴角一邊勾起道：

“終於找到我想要的了。”

就在我不解其意之時，一名飄兄飄過來道：

“星魂大人，有賊人潛入陰陽家典藏閣。”

星魂手指纏繞著我的裙帶，道：

“終於按捺不住了。呵呵——”說罷陰陰地笑了起來，一手支著太陽穴，另一只手松開我的裙帶，食指沖我一勾我便被一股怪力吸到了他面前，他在我耳畔笑道：

“今晚，就是今晚。”說罷低低笑了起來。我一動不敢動，楞楞的聽著他在我耳畔說的話。

今晚，究竟會發生什麽？

而那典藏閣的賊人究竟是誰？陰陽家為什麽一下子會吸引來這麽多人？

每個人究竟是帶著相同的目的，還是相同的目的之下隱藏著不為人知的黑心？

而星魂究竟想做什麽？我甚至此時能感到星魂身上在散發一種叫做“愉悅”的情緒。

這種情緒出現在星魂身上，會讓人感覺太可怕。因為星魂的愉悅，星魂的高興，更確切的説能讓星魂高興的，從來對普通人而言，絕非善事。

星魂隨意丟一顆石子，暗暗用了內力，湖面便乍起千重浪，濕了我的脖頸，眼眸，發絲和面具。

而湖裏，則是數條翻白的魚肚。

星魂很愉悅，又笑了起來，這才是他，星魂，我的夫君，無論什麽，都要操縱在手間，最好，是生死。

夜裏，我都已經躺在星魂的懷裏了，卻聽到了劍氣破空的聲響，伴隨著劍鳴錚錚，那是嗜血之音！

我慌忙推開星魂，星魂則不慌不忙讓我給他穿好衣物，我穿上衣服就往外跑，卻看見了這樣一個場面。

儒家的張三先生，旁邊是天明和高月姑娘，張三先生那把淩虛劍正抵在紫焰的脖頸上。

而紫焰，已經開始發狂，就如那天雨夜裏我所見到的一般。

星魂見裝，淩空躍起，手中氣刃直指張三先生，張三先生見狀瀟灑轉身，衣袂翩躚，已經躲開了星魂第一招。

可是星魂已經與四年之前大不相同，招式更狠辣陰毒不說，功力也絕非四年前那個星魂可比的。

我趁機伸臂撈回紫焰，紫焰渾身顫抖，口中嗚嗚作響，不停念叨著什麽，卻完全讓人聽不清。這時，張良道：

“紫焰！你可還記得韓國被殺的一家！”

紫焰聽了這話，直接不停抓著自己的頭皮，張三先生對付星魂越來越吃力，就踏著輕功向我們的方向躍來，我下意識把紫焰往身後一擋，卻聽身後有劍刃出鞘之聲，就在我回頭那一瞬間，熱血撲滿我的身上，糊在我的脖頸，我的雙手，我的衣間，我的面具，我的眼裏。

打鬥一瞬間就停止了，我楞在了那裏，一動不動。

為……為什麽……

紫焰倒下了。

是自殺，她用自己那把長劍，貫穿了自己的胸膛。

而那個位置，正好是人的心。

人的生命其實很脆弱，早上還和你胡鬧嬉笑的瘋婆娘，轉眼間就已經倒在了我的懷裏，鮮血肆意。

紫焰此時像是清醒了，她拉下我的衣領，在我的耳邊說著什麽，然後在我手掌間劃了個“一”字。我看著那血紅的一字，眼淚一瞬間就流了出來。

在我耳邊說完最後一個字以後，紫焰頭沈沈仰了過去，眼睛也閉上了，但是奇怪的是，紫焰的唇是上揚的，她在笑。

我不知道，我對她有沒有感情，我本來不是一個感情豐富的女子，我的感情比較寡淡，但是若是真喜歡上一個人，我卻能付出我的所有。

我哭了，哭得很厲害，但是我不知道我心裏是不是不舍，是不是難受，我只知道，此時，我應該哭。

因為，如果我不哭，這世上，就在也無人為她落淚了。

星魂啊星魂，這就是你一直說你想要的結果？你世上的至親在你面前自盡而死？

這就是你要的結果？

星魂啊星魂！為什麽死的人不是你呢？

自從跟著星魂過日子以來，我哪天不和鮮血為伍？

可是，我從來沒有為一個死人哭泣過。

太過分了，太過分了！

她死了，她就這麽死了？沒了？

是的，沒了。

而星魂冷笑一聲道：

“張三先生，你們全家都死於那個女人之手，怎麽樣？現在快活多了？”

張良沒有說話，而是收回了淩虛劍。我坐在地上，眼神空洞，淚流滿面。

星魂早就知曉，他早就知曉！

可是，他還是去做了。

我原來只道他是心狠手辣，但是，他現在已經是不擇手段了。

我環顧過去，天明被高月緊緊捂住嘴掙紮不已，張三先生寶劍已經收斂寒光回到鞘中。

星魂的聚氣成刃已經收回，只有我，滿身鮮血，懷抱紫焰，坐在血泊之中。

一身汙穢。

張良欲走，卻被一眾飄兄圍住，飄兄們手裏結印，發出淡淡光芒，圍住三人，星魂不動作，只是看著他們，不一會，天明就軟了下來，倒在高月身上。

那個張良微笑道：

“不知國師大人這是要做什麽？”

星魂側臉一笑，道：

“我夫人說要請張良先生吃飯，張良先生，看來是走不了了。”

我冷眼看著二人迂回，費力拖起紫焰的屍體，然後把她胸口的劍拔了出來，血又噴濺出來，很熱，很腥氣。

“夫君，當務之急是要給姑母準備一口棺材才是。”我顫聲道。

“知道了。”星魂回道，語氣不大好。可能是嫌我打斷了他的對話。

難道，這世上的人命，便都是這樣一般不值錢嗎？

張良先生面上還是掛著微笑的模樣，這樣的人真可怕，他心裏城府再深，可他臉上依然是人畜無害的笑著。

“既然如此，良卻之不恭，天明月兒，我們先回去。”

高月應了，天明被張良先生一把抱起橫在懷中，高月姑娘在後面緩緩而隨。

人們都走了，如若不是懷中人的熱血，我恐怕還真會以為方才皆是大夢一場。

一個飄兄抱過了紫焰，我被星魂抓住手，他拽著我回了屋裏，用帕子濕了為我擦身上的血跡，道：

“你有沒有想問的？”

我楞楞搖頭道：

“問與不問有何分別，人都已經死了。”

有飄兄進來送上熱水，星魂低頭要為我解開衣服，我瑟縮了一下，道：

“不勞煩夫君了，此事我能自己來。”

我瑟縮的動作明顯讓星魂不高興了，星魂一把扯開我的衣帶，我就穿著褻衣與他相見了。我不語，脫掉褲子，解開褻衣，低頭從他身邊走過。

就像是剛出生的嬰兒，一絲不掛。

“你討厭我？”星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，我不語，但是我知道我沒有權利不說話，我沈入熱水道：

“不敢。”

我的發絲間全是血，它們緩緩消融於水中，慢慢旋解。

血腥味兒被熱氣一熏騰，更加濃重了呢。

夜裏，我側身而臥，等待著星魂纏繞上我，我對他極盡諂媚的討好，但是很長時間不識歡愛，我的身子還是一陣陣的痛。

可是我臉上必須掛著我自認為最好的笑容，我的手，我的唇，我的腿，都在討好著覆蓋在我身上的人，星魂今夜有著不同尋常的熱情，折騰了我很久，星魂嚙咬著我的鎖骨時，我感覺頸窩裏有點點冰涼的濕意，那是淚水嗎？

可是當星魂的唇覆蓋住我的唇的時候，我看不到他眼裏一點淚意。

好像我的感覺，都是錯覺一般。

也是，他這種人，又怎麽會落淚呢？

當他最後一次掐著我腰悶哼一聲以後，還在揉捏著我的腰側，似是意猶未盡，很久才從我身上滑下，我聽著他沈重的呼吸聲，看來他也是累極了。

我忍著身上的酸痛起身，穿好衣服，就往一個地方走去。

手裏，拿著我的那把匕首。

我的腳步都有點飄忽，星魂今天折騰我的次數太多了，我勉強扶著走廊的欄桿往前挪著，暗夜裏，有蝙蝠撲棱撲棱飛過，白日裏的欄桿此時都如同被墨汁浸染了一般漆黑，留下深深淺淺的倒影，在月光照耀下，隨著我的前進動作而逐漸扭曲。

我的下身有令人難堪的液體流出，濕漉漉的，我用帕子抹了，繼續前行。

夜晚，就像是妖魔，不知從何處會蹦出來，吞噬掉你的所有。

人因為未知而恐懼，也因為無知而懦弱。

我打開房門，紫焰還在榻上躺著，此時她已經被清理幹凈了，最起碼從我這裏看去，她除了面色蒼白，嘴唇毫無血色以外，就像是閉眼睡著了。

嘴角還掛著淺淡的微笑。

是溫柔的模樣。

我走過去，一點點解開紫焰的衣衫，紫焰還算美麗的軀殼展現在我面前，左邊的胸口，有一個黑漆漆的傷口，死肉往外翻卷著，就像是卷了邊的刀刃。

我深呼一口氣，雙手舉起匕首，寒光一閃，就已經沒入了她的肚皮。

血液緩緩流出，不再溫熱，粘稠的就像是有些樹分泌出的汁液一樣，粘糊糊的，弄了我一手。

我把手伸進去，裏面是黏糊糊的東西，摸起來就像是豬肉，但還算新鮮，這種冰涼滑膩的粘稠感讓我的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。我終於摸索到一個跳動著的東西，我費勁力氣把那玩意兒掏了出來，想著紫焰囑咐我的話，我一層層揭開自己的衣衫，為了方便我沒穿褻褲，我撫摸著柔軟的小腹，把腰帶卷卷塞進了口中，用牙咬死。深吸一口氣，用力地紮了下去，劇烈的疼痛襲來，我冷汗直冒，渾身打著顫，嘴裏緊緊咬著腰帶，看了一眼紫焰溫和的面容，我閉上眼，皺緊眉頭，拼盡全身的力氣，像方才一樣一劃拉，劇烈的疼痛一陣接著一陣襲上心頭，我能感覺到自己身上不斷流下鮮血和黏糊糊的汗液，夏夜的風從門窗的縫隙吹來，卻並不清涼。

我艱難地把那東西放進肚子的傷口裏，眼睛被汗水蜇得生疼，劇痛一陣陣襲來，似乎永遠不會停止一般。過了一會，劇痛停止，我本來以為一切都結束了，可是真正的劇痛才剛剛開始，方才的，不，應當說我活了這麽多年，加起來的疼痛都不如這一回痛。

我滿地打著滾，卻堅決保持一絲清明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，現在陰陽家裏都是習武的好手，我發出一點不正常的聲音，都有可能把他們，不，確切的說是星魂弄醒，要是被他發現，後果不堪設想。

我戰粟著，顫抖著，微微濕潤的發絲糾結到我的臉上，我的口中，汗水黏膩著它們，越來越亂，越來越亂，直到那完全的墨黑遮住我眼眸中所有的光亮。

一切，都一片漆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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